刘洪波:乡愁共同体

2022-12-07 11:07   长江日报   刘洪波

同样的乡愁,使人们结成“乡愁共同体”。乡愁共同体共享了关于故乡的经验,它的外在形态经常是空间性的、形象性的,而其内质是时间性、意象性的。“故乡”二字,乡是空间,“故”为时间。

一个地方成为乡愁之所寄,不是因为空间上有什么奇异或者寻常的特征,而是因为这些东西出现在了人生的经历之中。乡愁是一定深度、厚度和持久度的过去,才能形成的一种情感。

我们正在经历的是现在、当下,而不是过去,它不会形成乡愁,只有它成为过去,才有可能成为乡愁。但一个观光者游历天下,这些经历也不会成为乡愁,乡愁必须在以生活形式存在的过去之中形成。观光客经历的是新奇感和异质性,乡愁恰恰不是这样,它是对熟知性的唤醒、对初始性的归认。观光体验的是大千世界,乡愁体验的是本源初始;观光体验的是纯净水三千,乡愁指向的是只取某一瓢饮。观光是开放性的体验,而乡愁是收束性的体验。

“时代乡愁”比“故土乡愁”有更显著的时间特性。年龄相近的人们,有着相似的时代经历,因而有着相似的过去。这个相似的过去,成为他们共同的怀念,成为他们精神的故土,这就是“时代乡愁”。例如语录歌、样板戏、上山下乡、洗澡票、工人夜校、邓丽君、喇叭裤、明星挂历、港台腔……这些有着时代年轮性质的符号,这些曾经作为真实共同生活场境和生活内容的东西,都足以成为一代接一代的共同追忆,足以成为不同年龄人们的“时代乡愁”。所有的童年都天真美好,所有的青春都吐露芳华,幸福值得回味,苦难也有回甘,“时代乡愁”的情感指向往往不是“不堪回首”,而是“那时正年少”。

可以说,“乡愁”虽然指向了对过去的回味,或者说对过去美好一面的思绪,但乡愁并不是指向“今不如昔”。乡愁是恍然如梦的美好,是依稀梦里的回归,但仍然明了梦与现实、梦境与实境,人们大多不会以乡愁体认替代现实生活。人们总是对现实生活有着种种不满足,因而面向乡愁寻找美好,或者面向未来想象美好,两个方向大异其趣,但“找寻美好”的愿望如一,而人们真正的分野在于是否在现实的不美好中改变现实、建设美好。

最大的乡愁共同体应该是人类。现实的人类生活总是在不同的政治、经济、文化体系中实现的,人们被种种“不同”划分开来,使人类共同体意识易于被遮蔽。在全球治理赤字条件下,“人类命运共同体”则显性化起来,生态、环境、气候、疫病等问题,以及工业化、城市化模式的全球化推进,科技革命带来的伦理冲突,都在塑造“人类乡愁”。

未来,如果人类真的走出地球,那么人类或者也会面临共同乡愁的破裂。生活在宇宙舰队上的人类,生活在另一个行星体上的人类,与生活在地球上的人类,哪怕生物学上同源同种,经历数代,也许会产生不同的利益,进而成为不同的政治类属。北美殖民地人与英国人尽管“同文同种”,却可以开战,生活在星舰上或另一个行星上的地球人,是否也会与生活在地球上的人冲突呢?现在,我们还无法想象这种情况,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,一个出生在星舰上的人,哪怕生物学上来说是地球人的后代,却有着很不相同的乡愁,他们的乡愁来自于星舰,来自于瞭望到的某个星座,就像地球人眼中的月球,而不是地球上的草木烟火、山山水水。这种情感体认上的隔膜,是令人困扰的。

(刘洪波  湖北仙桃人。长江日报评论员,高级记者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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