罗建华:在阅马场读懂武昌城

2024-03-21 11:08   长江日报   罗建华

从红楼都督府到黄兴拜将台,从辛亥革命博物馆到紫阳湖公园,穿越整个首义广场,不时要走神一会儿的,那是被它强大的气场裹挟住了。一年来过四次,总看不够它天高地阔。前次暖阳明艳敞亮,像是直接泼下的,铺得满坑满谷金灿灿。昨夜闪过初雪,云色就拖着沉重的灰,犹如历史的一页酝酿玄机。

回头一瞥,红楼之上的蛇山之巅是什么呢?白云阁。再移几步,视线拉长,湖北剧院一角转出了金顶飞檐,黄鹤楼!猛然醒来,1800年前,正是黄鹄矶冒出一座小小哨楼,点亮了武昌城的第一缕烽火。

当年,公元223年。此时,2023年年末的最后时段,一步走在了历史的节点上。

以黄鹤楼为发端,三国夏口城、南朝郢州城、隋唐鄂州城、明清武昌城,县治、郡所、省会,兴亡起落,无限风雨,只得一笔略过。最爆款,武昌首义慌乱中的一枪,扣响了时代转型的扳机,两千年封建专制土崩瓦解。

相比轰轰烈烈,这一块地儿着实貌不惊人呀,不过演武厅、阅马场而已,八旗绿营的马队扬起区区尘埃。如今首义广场,却是翻天覆地的永恒见证,中央硕大的花坛,把时空重叠在十八星旗图案上。

那边一座红楼,清末谘议局,起义军都督府,一步从君主立宪跨越到民主共和。殊不知,新中国成立,湖北省委最初也在红楼办公。1953年,毛泽东主席在新中国成立后首次来武汉视察,是在红楼听取湖北省委汇报,然后登上蛇山沿线踏勘,为万里长江第一桥确定桥址。

这边一座辛亥革命博物馆,大红色屋顶如同巨型岩石相垒,高耸出V字型胜利符号。看它,要借一组青铜群雕《走向共和》去透视,起义官兵昂扬前行,挥臂、举枪、甩出红绸巾,动感着时代节律,回放出震撼世界的一幕。

由北而南,孙中山雕像、黄兴拜将台、《走向共和》群雕,三点连成一条中轴线。叱咤风云的先驱、临危受命的指挥、赴汤蹈火的战士,三者共同彪炳史册。这一组《走向共和》,是在辛亥革命百年纪念时矗立广场的,它与彭刘杨三烈士雕像呼应,将众多觉悟奋起的热血青年,推到了历史前台。很难想象,新军中的文学社、科学补习所,如同大学校园的普通社团,居然一夜掀起狂飚,把一个古老社会迅疾推向新世纪。

走过辛亥革命博物院,迎面树木萧萧,一条甬道通向紫阳湖,延伸中轴线到烈士祠。甬道两边喷泉相拥,草坡各有三组人物雕塑闪现,左边是老翁提笼遛鸟、父女操琴击鼓说书、剃头挑子街头理发,右边是儿子西装革履与瓜皮帽老爹照相、新学短发女生向旧式挽髻妇女问路、报童握着报纸飞奔报告好消息……新旧交替,场景转换,市井风尚指向了逻辑的必然。

顾盼之间,忽然发现甬道地面嵌有大幅黄铜浮雕,来来往往的脚步,将它的轮廓蹭出亮光。细观乃是一幅《湖北省城内外街道总图》,标示1883年,城墙逶迤一圈,老九门城楼赫赫环绕。再走一段,又一幅《武昌城街道图》,标示1936年,城墙已拆,城池依然。两幅地图时差仅53年,但同样的地点,“江夏县署”变为了“湖北省政府”。而在蛇山南麓一线,“两广会馆”“湖南学校”“文明公所”依次出现,新生事物的到来不可阻挡。及至一幅《武昌区街道图》,武昌已覆盖到光谷之外,好多老江夏的田畴,揽入到东湖新技术开发区的怀中。三幅地图,三个历史时期,就这么安设在甬道上,是供人随意踏响不可逆的变奏?

张之洞路那边,昔日野苇荒蒿滥觞,土名墩子湖。如今紫阳阁下乌桕霜浓,一间老屋再现张之洞开办纱布丝麻四局的盛景。这位“中兴之臣”督鄂18年,苦心孤诣,抱冰握火,亲手编练的两镇新军为全国精锐,力扶大厦之将倾。他咋也不会想到,墩子湖畔工程第八营,竟成武昌首义发难处。估摸着寻访工程营旧址,一位上年纪的路人热心指点,顺口相告“这边工程营,那边王府口,都变了……”

是啊,都变了。王府口,原是明朝楚王府大门所在,对着复兴路,如今早已是人民医院大院及一片高层建筑。深入窄街小巷,九龙井、八卦井、双眼井,后宰门、梳妆台、读书院等路牌,划出了楚王府曾经荣华富贵的乐土。无意伸出的每一脚,都能将某个历史角落踩醒,从未听闻的中营街,是不是楚王府巡防营的驻扎处?

一条中轴线穿过,黄鹤楼、红楼,白云阁、紫阳阁,外观上多彩辉煌,底子也色泽斑驳,写就武昌城一脸的沧桑。就像铜雕地图上落有寒风搅下的黄叶,历史的碎片都飘零在车水马龙中,可蹭亮地图轮廓的脚步不会停留。

遥想1904年,蛇山打通了78米长的古楼洞隧道,尔后由黎元洪题之“武昌路”。这么大一座城名,用于这么短一条小路,只为是阅马场与巡抚衙门相连。1957年,长江大桥飞越天堑,一条主干道沿山流泻直抵珞珈山,短短“武昌路”,才真正做了长长“武珞路”的起点。

特意转身到复兴路,目击刚刚刷黑的路面笔直向前,豁然开朗。2023年10月28日,武昌另一条主干道“和平大道”,在被蛇山苦苦阻隔68年后,穿过2190米长的黄鹤楼隧道,延长至此贯通南北。新闻报道说,这在全国创下了单管双层城市道路隧道“之最”。

从黄鹤楼出发,一城领先,双城并峙,三镇鼎立——大武汉都市一路走来。1800年过往归为一刻,武昌城在世界史册上的价值坐标,定格在终结帝制的那一枚时针上。改朝换代,不是龙椅坐上了新皇帝,而是龙椅从此没了,袁世凯折腾复辟,怎么机关算尽也短命。

阅马场,真是一个“武昌城之眼”,如果登上黄鹤楼,东望都市圈辐射鄂州,两个有过神奇联系的古城再度交融,似乎读不尽它的无穷意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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